一场红尘事，苦了两个有心人

复健渣作，渣文笔OOC，是欠了快一个世纪的债

自商清逸死后，武林便再没有绮寮怨的消息。要寻仇的人不在了，她自然也没有再入江湖的理由。

黄泉归线已毁，自然也再无人惦念天石山。

天石山因常年被怨气侵蚀，早已成了荒凉之地，所以最初即便怨气散尽，也只剩参天茂林，不见青草红花。

商清逸是惜花之人，虚无之境处处种着不知名的花，虽是少了主人照料，却仍都长得很好，绮寮怨便移植了些过来。年岁渐久，栽种的花草才慢慢适应天石山的特殊环境。

她很少再出天石山，只有每年商清逸的忌日，才会去一趟虚无之境。她不太喜欢去虚无之境，因为那是商清逸最后的归宿，也是他生命的终点。在那里，她会更容易想起一些往事，哪怕其实她根本从来不曾忘记过。

和商清逸的相识到诀别，说来并没有多少曲折。无非是恩怨情仇，交缠纠葛，最后变得连自己也说不清是恨多一些，还是情多一些。他们尚没有更多的故事，话本就已经到了结尾。

但偏偏情不知所起，一往而深。

远处灯火辉煌，热闹繁华映得星空也为之灿烂。时有烟花跃上天际，绚丽转瞬而逝。原是七夕佳节，织女牛郎渡银河，有情人鹊桥相会。

以往的七夕于她而言，不过是寻常日子。她会陪秀才阿叔看夜空星河，伴随着遥遥传来的烟火声，听他念听不懂的诗句，什么‘金风玉露一相逢，便胜却人间无数’‘谁忍窥河汉，迢迢问斗牛。’

天石山冷清荒凉，每年人间的节日，他们都只能远远看着。那些盛世，早已是不属于他们的热闹。

所以严格说来，绮寮怨对人间节日的认知，都仅限于书上所写。

也许是因为入世一遭，绮寮怨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开始明白了秀才阿叔念过的那些诗的意思。

翻开新的书册，她看见了之前所写的商清逸相关，着墨不多，却清晰的看明白了自己是几时对他动心的。

这本册子，写满了她的爱恨，每一笔落下，都写成了商清逸的名字。提笔许久迟迟未动，蓦然，眼泪与墨，一起滴落在空白的书页。

不远处的烟火停了声响，白衣的身影隐在星空夜色下，似鬼似魅，悄无声息。

七夕方过，便是中元之节。只有这一刻，才是真正属于天石山的节日。以往众人都会这一天欢呼着饮酒尽兴，绮寮怨会去买最上等的好酒好菜来孝敬众人。

月色渐浓，她起身提了以往买的酒，静静喝着。酒是以前买来祭奠秀才阿叔的珍酿，他生前最喜饮酒赋诗，每年中元都要喝得尽兴才肯罢休。然而她年岁虽大，众人却没让她碰过酒，说来，这还是她第一次饮酒。

从前绮寮怨不懂为什么秀才阿叔会说人高兴要喝酒，不高兴也要喝酒。自酒入喉，她似乎就明白了。

许是因为她以前从不喝酒，所以酒量格外的差。醉倒的时候，桌上的酒壶还剩了半壶，散发着淡淡的酒香。

醉眼朦胧下，似有绿影晃动，原是故人入梦。

商清逸看着醉了的人，忽觉死寂的心口好似又开始跳动起来。

其实从他动心的那一刻起，他就是明白的。命中注定，他与绮寮怨之间，无法开花结果。因仇而起的挂碍，一道鸿沟横生在彼此间，情仇交叠，谁也无法坦然的倾诉暗生的情愫。

说出口是痛，不说出口也是痛，便都选择沉默，任情仇牵系着微薄的缘分。到最后，她能说出‘我不恨你’这样的话来，已是他最大的圆满了。

在仙山，他遇见了先前天石山的那些怨魂，他们滞留仙山，只为能再见上绮寮怨一面。怨气散尽，众人相见，对他也再无怨恨。

其中有位身穿长衫秀才模样的中年男子将他看了许久，方幽幽叹道：“怨儿亲近之人都在此处，独留她在人世，真是苦了这孩子。”商清逸微微敛眉：“是商清逸莽撞了。”

但，情势所逼，他也别无他法。

中元节，是仙山最忙碌的时候，不愿去轮回的死魂都想要重返阳间，以慰忧思长情。因为每天来仙山报道的人口众多，而执念深重之人也不少，仙山人手不够，所以每年中元能从望乡台回返阳间的人实在有限。

仙山不知岁月，轮到天石山众人的时候，已过去好几个春秋。

众人都十分有默契的望着一旁的商清逸，“我们都怕怨儿难过，也怕自己舍不得留她一个人在人世，就请你替我们去看看她。”

商清逸是个聪明人，但也是个很好说话的聪明人。再者，他也确实是想见她的，只是不想，绮寮怨竟醉了。

一向脸色苍白的人，少有的脸色微微泛红，像抹上了淡淡的胭脂，在月色下更显动人。她是个美丽的女子，也是值得他倾心的人，只是可惜，遇见她之时，他早已入世，烽火未平。

桌上的书册停留在翻开的那一页，满目的空白中，笔墨娟秀的人名格外显眼，泪墨斑驳，写的是他的名字。

商清逸轻叹，“绮寮怨姑娘，抱歉。”生死相隔，情意难偿。

蓦然，绮寮怨睁眼，四目相对，她好似看见了他一般，有一瞬间的愕然。随即像是为了确定真假，她起身想要离近看清一些，却因为醉酒之故走得有些不稳，最后仍是一个踉跄就往前栽了过来。

情急之下，商清逸也忘了自己本是魂体，伸手欲拦，却被绮寮怨撞个满怀。怀中温软，让他一时失了神。

他一向儒雅谦和，对绮寮怨也是以礼相待，生前两人也不曾有过这样亲密的举动。而更让他惊讶的，是他在天石山竟然如有实体，能真实的碰触到眼前之人。

天石山因曾常年怨气侵蚀，比起他处怨力更盛，而绮寮怨又是怨魂所养大，体质与常人不同，更被人称作“鬼女”，所以她不仅能看见魂体，更能碰触，这是其他人无法做到的事。

她抬眼，眸中似有晶莹，却未落下。她唤他， “商清逸。”轻浅一声，百转千回，听者动容。

商清逸声音温润：“绮寮怨姑娘，抱歉，吾不是有意相扰。风谷受众人所托，前来看望，姑娘可还安好？”

“很好。”

月洒清辉，鬼气森森下，相对无言。

良久，有人先开了口，“你曾说已死之人自该归于天地，为何流连人世，不去转世轮回？”依旧是熟悉的清冷语气，好似不曾醉过。

“心有挂碍，难往轮回。”

“为何？”

“风谷钟情山林，却也挂心红尘。红尘事已了，商清逸也走到终途，只是终究愧对姑娘。”

“我以为你为苍生而死，不会有所遗憾。”

“吾今生之憾，是让姑娘承受丧亲之痛，造就了你的憾恨。”

“怨已了，你我的缘分便尽了吗？”

“怨已了，情难消，然吾也只能愿姑娘此生安好。”

“商清逸，我最讨厌替别人做决定的人。”

商清逸一向应付不来绮寮怨，即便死了，也一样。

她声音仍是冷清，却多了几分情愫：“商清逸，你可听见了，我早就不恨你了。”故人多年不曾入梦来，满腔相思无人诉。

人鬼殊途，明知不该流连，却仍贪恋这片刻，“绮寮怨姑娘，天石山众人皆好，他们托我转告，要你好好保重。”顿了顿，商清逸这才与她对视：“与姑娘相识，得姑娘此言，商清逸此生无憾，来世之言，亦是风谷诚心所愿。”

“你若就只是醉饮山林的风谷来客多好，我就不必恨你，也许我们还有其它故事可写......来世相见，烽火靖平，你这笨人，这世间，哪有什么太平盛世！”

“衣沾不足惜，但使愿无违。”

“是啊，是我醉了，我明明早就看到了结局，我明明知道即便重来，你仍会做同样的选择。”

绮寮怨呢喃着，趴回桌上沉沉睡了过去，眼中一直不曾落下的晶莹，滴在商清逸指尖。一如当初他身死之时，她惊慌之下流下的眼泪，灼热滚烫。

其实，也是有遗憾的，只是终究只能是遗憾，又何必多言。

月上中天，时间已到，商清逸为她披了衣衫，又在院中栽种了一株紫色桔梗。听闻，紫色桔梗的花语，是两个极端。一者永恒的爱，一者无望的爱，但它其实还有另一种意义。

天光乍亮，身影渐消，眼中缱绻，散于红尘。自此别后，惟愿花长伴，见她平安喜乐。

幽幽转醒的人看着身上的披风失神，不远处，紫色桔梗在风中摇曳。绮寮怨上前，轻抚着开得正盛的花朵，眼中忽然多了一丝笑意。

原来他真的来过，而不是一场南柯。

商清逸回转之时，众人仍是直直的盯着他，他微微颔首，“绮寮怨姑娘尚好，不过有些醉了。”

“什么！那丫头竟然学会喝酒了？”

“什么？怨儿喝酒了？”

商清逸这才知道，原来绮寮怨本是从不饮酒的。

当然，归根结底，最后都是怪罪于他就是了。不过这个消息还没被众人消化的时候，绮寮怨竟然上了仙山来。

明明五感已失，却在看见那抹白衣之时，商清逸忽然觉得自己好似再一次经历了怨气噬心的痛楚。

“绮寮怨姑娘，你怎会？”

绮寮怨仍是冷面寡言：“受人所托，忠人之事。”

她毕竟是怨魂所养的鬼女，对于人死后的归所，自然也知道一二。其实她一直都在寻找通返阴阳之法，再加上她功体特殊，找到相关典籍略加修习，竟练成了异法，可不受阴阳所制。

不过这本是极为损耗命元之法，即便修成，也会随时间而加大身体负担，直至最后凡人之躯终究无法承受阴阳交替的灵力。

但不知仙山之主从何处得了消息，知道了她的特殊体质，亲自登门请她协助代理仙山阳间往返之事。她能自由往返阴阳之间，又不像仙山之人会受阳间灵力影响，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，仙山之主也找了很久才终于等到难得的天选之人。

而作为报酬，绮寮怨只提了一个条件，她可在规定的时间内，不受阴阳之力反噬，往返仙山。

天石山众人当然十分高兴，倒是商清逸一时之间愣了愣神。

有人笑吟道：“迢迢银河汉，双星近眼前。莫负蹉跎过，相思一念间。”

“酸秀才你念的什么诗？一窍不通！怪不得这么些年都没长进。”

“都做鬼了还要什么长进。”

热闹渐远，剩下一绿一白的身影，相望无言。

绮寮怨看着他，隐隐勾起唇角，说话也少了几分冷意：“在这里，还有需要你操烦的天下苍生吗？”

一向儒雅的人有些无奈，却眉眼俱缓，“吾只是没想到，姑娘会有这等际遇。”绮寮怨看着他，眸中映着他的影：“因为我的故事没有写完，残局可改，断篇可续，有些事，自然也可以。”

她手中，多了一支紫色桔梗，“所以结局，我想亲自改写。”

曾有传闻，桔梗花开也是代表幸福再度降临。

商清逸含笑：“风谷有幸，能入姑娘笔墨。”

他已非救世之人，卸下苍生重担，他便就只是商清逸。逍遥山林，醉饮红尘，曾是他生平之愿。入世救苦，以身殉道，却也九死未悔。但唯独，心间情意，是他唯一憾事。

原来，其实不必来世之约，生前怨了，他们还有因缘可续。